张家琪
李白一生有着戏剧性的传奇色彩。李白的传奇故事,在民间长期流传,这是人所共知的。唐天宝元年(七四二)由于好友元丹丘通过玉真公主的推荐,唐玄宗下诏征召李白进京。李白的精神风貌和他的诗文震动朝野,受到唐玄宗的赏识,才有“降辇步迎”,“御手和羹”,“力士脱靴”等传闻。然而好景不长,仅两三年时间,因受权贵谗毁,李白不久被逐长安。他的“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宏大政治理想,受到致命打击。他虽跌入人生底谷,然而他的报效祖国建立功业的心愿,并未消失。他关注国事,为国分扰,在安史之乱中,他投身平叛,由于帝王之间的争权斗争,因李璘事件的牵累,李白跌入牢房,后被流放。释放后,李白爱国热情不减,并付之行动。晚年他的诗篇更纯真深厚。李白的爱国情怀,感染历代读者。李白是位极富敏感,易于动情的大诗人。他率真的情意、自己命运的兴衰,和时代的风雨图,都凝聚在笔端。李白生性活泼、开朗、豁达、大度。他的思想性格也及富喜剧色彩。自然他笔下的诗篇,也具有戏剧色彩。当然,李白的诗不是诗化的戏剧,但确实涵盖戏剧因素和手法。
别林斯基在《诗歌的分类和分科》一文中说道:“诗歌用流畅的人类语言来表达,这语言既是音响又是图画,又是明确的,清楚地说出的概念。因此,诗歌包含着其他艺术的一切因素,仿佛把其他艺术分别拥有的各种手段都毕备于一身了。”[1]可见,李白诗中有戏剧因素,是符合诗歌艺术创作规律的。戏剧的基本要素是戏剧冲突,戏剧是通过演员表演故事反映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冲突的艺术。李白诗中有戏剧,表现在诸多方面的矛盾冲突上。
第一、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李白在青年时期就有为国效力的远大抱负,他深受赵蕤影响,他怀揣赵蕤的《长短经》,以实现他的治国安邦的王霸之道和经济之才。为此,李白隐逸过,以扩大声誉,走所谓“仕宦之捷径”, “遍干诸侯,历抵卿相”以及求仙访道,与豪雄来往,然而未有成效,多次碰壁。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使他所感受到的痛苦,在他诗中得到真实生动的写照:“韩信在淮阴,少年相期凌。屈体若无骨,壮心有所凭。一遭龙颜君,啸咤从此兴。千金答漂母,万古共嗟称。而我竟何为,寒苦坐相仍。长风入短袂,内手如怀冰。故友不相恤,新交宁见矜。摧残槛中虎,羁绁鞲上鹰。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赠新平少年》[2]李白在青年时期,风流倜傥。他具有儒剑侠集于一身的气质。他在《留别广陵诸公》写道:“忆昔作少年,结交赵与燕。金羁络骏马,锦带横龙泉。寸心无疑事,所向非徒然。·····”[3]李白与饱读五经,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文人是截然不同的。李白有着明确的理想设计,他以历史名将韩信自比,非要干一番伟业不可。李白赞赏韩信受胯下之辱的度量。他多么渴望,能像韩信那样,遇到能赏识自己的明君,解除一切束缚,实现腾风云,“搏击申所能”!可是如今呢,李白觉得自己是“槛中虎,”“羁绁鞲上鹰,”这是多么大的痛苦,诗人把这种痛苦写得愈深,则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就显得愈深刻。
第二,得宠与失宠:天宝元年(七四二)李白被召入京,受到唐玄宗的恩宠,他“草答蕃书,辩如悬河,笔不停辍”,他为玄宗的太真妃杨玉环写了《清平调》三首,李白这一时期的心境如春花灿烂。他满面春风,何等得意:“君王赐颜色,声价凌烟虹。·····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东武吟》,然而这种恩宠很快就消失了,李白被赐金放还。他在从政的道路受到最严重的打击。李白待招长安的遭际是一种由喜而悲的不幸的遭际,这种由得宠而失宠的悲惨遭际,刻骨铭心地萦绕在他的脑际,煎熬着他的精神生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李白的《梁甫吟》[4]就是这种遭际的最生动的写照。《梁甫吟》在李白笔下,不仅有抚膺悲叹的失落感,而且有一种不甘心失败的英豪之气。这首诗将情感放在古老而漫长的历史的历史人物吕望、郦食其座标上思考自己的遭际,诗人将这种不幸遭际置于神话意境之中,并精心采用戏剧冲突手法,突现李白与被权奸包围的皇帝即朝廷当权的冲突:“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叩关阍者怒。”这种直接而强烈的冲突对峙,使诗有着雕塑般的立体感。一方面是诗人忠心耿耿为国求见那位“明主”,竟遭到擂起震耳的天鼓恐吓他,一方面那位所谓“明主”,尽情享乐,竟然将国家大事不管不问。竟同一班女宠作投壶的游戏。看似简单几句,其中隐含着那么多事故情景,沉痛之音,令儿心旌震荡不已,李白明知“阊阖九门不可通,”还要“以额扣关”不顾一切地晋见,这是多么大的勇气,生动地表现了李白的高风亮节、正直地爱国激情以及皇帝玄宗变得多昏庸。诗中虽展现了李白的极度痛苦,但李白依然保持着自信和对未来的期盼。
第三,出世与入世的矛盾。李白一生始终脚踏在出世与入世的两只船上。看来似乎矛盾,这的确也反映了李白的精神痛苦。要理解之所以如此,须把握李白的主要思想导向。李白是位“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宏大理想实践者,他不是一位“安命“者,他是向社会抗争的人。李白年轻时期的出世也好,走世宦之捷经的隐逸也好,到唐玄宗时代时过境迁了。他后来,终于被召长安,为玄宗接纳,但不到三年被逐长安,虽然受到严重打击,但入世的思想,依然痛苦地萦绕在脑际。这样看来,李白的隐逸也好,出世也好,求仙访道也好,都是对他的入世思想一种修饰或装潢。我们从李白《古诗五十九首其十九》充分感受到这点:“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云裳曳广带,飘拂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塗野草,豺狼尽冠缨。“[5]诗的前半部分的飘逸超越的仙境,正好与后面部分遭受灾难的血腥场面,形成鲜明对比。诗人是脱离现实的,也是关心现实的。当然最终还是关心现实的。诗的前部分所谓飘逸,也不是单纯的飘逸,这反映了他自遭馋被逐长安后,一种想像中的解脱。是李白的无奈之举。诗中写李白飘拂升天后,便是“邀我至云台,高揖卫叔卿。”这两句是有用意的。李白以乘云车见过汉武帝的卫叔卿为同调,虽然他们的时代不同,但他们都是推行宏大愿望的失败者。可见,李白的出世思想是围绕从政旋转的,李白出世的当初是为了从政铺路,从政失败后,李白的出世是自我慰籍的精神家园。这首诗的最后四句,才是李白最关切,最清醒的情志。他在华山飞升的时候,还是不妄把眼睛往下看:“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安史之乱给祖国人民带来的危难,在诗中得到充分揭露,作为爱国诗人,他不可能袖手旁观,后来的行动,说明了这点。可见诗的最后四句,确有压轴之效。总之,出世与用世的矛盾,悠扬到悲壮的变换,既得到生动的展现,又很自然而有机的结合在一首诗中,多么富有戏剧色彩。
李白诗中有戏剧,不仅表现在矛盾冲突上,也表现在戏剧性的语言、戏剧性的人物漫画以及场景戏剧气氛上。《乌栖曲》:“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 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6]既有人物吴王和宠妃西施,也有在豪华宫廷里寻欢淫靡的情节,更有含蓄犀利的讽刺和耐人寻味的戏弄和暗示,语言极富于戏剧性。正因为这首诗寓意于历史人物并用戏剧语言直讽当今皇帝,这种道别人所不能道,为正义和百姓张目,所以产生极大的艺术效果,贺知章说:“此诗可以泣鬼神矣。”给予极高的评价。
李白还善于使用漫现式的笔调,勾勒邪恶和腐朽势力各种丑态,给诗带来戏剧性的效果。“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古风其二十四》)这是写得宠的斗鸡之徒气焰嚣张的情况。他们呼出的气,能干扰天上的彩虹。这当然是夸张。这种戏剧性的描述,既鲜明勾勒出他们骄横的神态,也蕴涵着尖锐的讽刺力量。李白诗中不乏带有嘲讽意味的诙谐幽默语言。如“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古风其三十五》)多么富于戏剧色彩。“足著远游履,首戴方山巾。缓步从直道,未行先起尘。”(《嘲鲁儒》)在李白笔下,鲁儒眼界狭窄,到老束缚在章句之中,成为蛀书虫。李白这四句诗,从鲁儒的穿戴到走路的架式,都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了。极其传神地描述了鲁儒的迂腐,给人以直感。
李白写了一些咏酒诗和咏月诗。其中含有戏剧因素的诗篇,以其独特的魅力,闪烁着夺目的艺术光彩。“落日欲没岘山西,倒着接离花下迷。襄阳小久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傍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襄阳歌》)诗中将李白纵酒放诞的神采用漫画似的勾勒,描绘得淋漓尽致。既充满诗意又富于戏剧色彩。醉酒者烂醉如泥,被小儿唱着歌谣追逐,以至引起满街的喧笑,极尽渲染,醉汉形象。诗人用醉眼看世界,觉得汉水流淌着葡萄酒,沉醉酒中是最美的。李白唱着《落梅》醉骑在骏马雕鞍上,后面车上挂着酒壶,奏着劝酒的东曲,连王候也莫相比。丞相李斯被杀,羊祜死后的“堕泪碑”又有什么意义!展现了李白无拘无束超脱飞扬的神采。突现了喜剧色彩在诗中的艺术效果。《月下独酌四首》(其一)这首诗的写法也富有戏剧性。“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这两句把背景是花间,道具是一壶酒,表现得一目了然。登场脚色只是李白一人而已。诗人的神奇之笔一下子,使“独酌”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冷清无味的场面,一下子变得热闹,天上的明月,地上的李白和协共饮共舞,多么富有情趣浪漫啊!这不是更有力的反衬李白独酌的凄凉吗?
李白还善于将道具运用在诗中,使诗别开生面。“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王昌龄作为唐代著名诗人,是李白的好友。天宝年间被贬为龙标县尉,那儿是荒僻之地。李白得知后,很替他担心,故遥寄此诗。诗的前两句取景杨花和子规。以名时令,含有飘零别离之感,悲痛之意;后两句,表达同情慰问之深情,为诗的主体。“我寄愁心与明月”言简易赅,胜似千言万语。只有知已者,才会说出这种心心相印的话。人隔两地,明月千里可共,所以,只有将自己的愁心,托付给明月才能传达自己的浓浓相思之情和美好祝愿。在这里“明月”作为表情达意的道具,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并给诗带来光彩。“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玉阶怨》)这首诗写一个女子在玉阶前凝望秋月,时间久了,不觉露水沾湿了罗袜,回房放下水精帘,仍然注视透过帘子的月色,不能入睡。这女子专注望月的举动,十分含蓄地说明一个“怨”字。罗袜是这位女子身上之物,不但从罗袜上可感受她的身份及至仪态,而且罗袜也是传情的道具。“罗袜”被白露浸湿,说明望月之久,思念和幽怨之深。在这里,真是无声胜有声。“罗袜”这个道具起着绝妙的作用。
李白诗歌与盛唐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盛唐文学、音乐、舞蹈、美术等呈现绚丽多姿景象。中国戏曲很早就出现,秦汉的乐舞、俳优和百戏是中国戏曲的渊源。唐代有参军戏流行,这就为借鉴戏剧提供了客观条件。这样看来,李白诗中有戏剧因素,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白在诗中融会戏剧因素,对于完善诗的思想与艺术,突显诗的风格特点,都有重要的意义。从真善美的视角考量,生活是充满矛盾的,可以说矛盾无时无处不在。李白采用戏剧冲突手法以及其他戏剧手法表现诗人在特定生活状态的具体感受,是符合生活的真实以及生活的多样性的,同时也满足人的审美需求。从而生动地展现了善与恶的鲜明而不同的风貌,让诗的艺术美放射光彩,增强感染力。这无疑对于形成李白诗的豪放飘逸浪漫主义的特点是有裨益的。
注释:
[1]《别林斯基选集》第三卷满涛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0年10月出版第1、2页
[2]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上册504页
[3]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上册718页
[4]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上册169页
[5]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上册113页
[6]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上册176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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