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远游
【提要】 本文选自崔敦礼《宫教集》卷三。是南宋学者崔敦礼从溧阳来游当涂，拜祭青山李白墓祠后所写的一篇楚词体吊文。此文的显著特点：一是采用“繦括”的手法，集李白诗文中原有的词句改写成“楚词”。所谓“繦括”，即古人常用某种文体原有的词句内容改写成另一种体裁。崔敦礼的这篇吊文，共集纳李白70余篇诗文中的120余个词句而改写成文，可谓匠心独运，别出一格。二是借用屈原“远游”之意，集中叙说“太白远游”的自适之迹。文中突出李白“赐金还山”后南北漫游时期的访仙、学仙、游仙的思想轨迹和生活道路。三是喻用“咏歌之际，寄托仙人”的写法，着力描述李白“与俱游戏”的忧思愤郁思想。文中通过“采琼蕊”、“栽若木”、“饮玉浆”、“掇玄珠”等仙术，隐喻李白“蹉跎凋乎朱颜”、“弃世何其悠哉”；通过“骅骝拳”、“ 盫蜓嘲龙”、“龟息而虬蟠”，隐喻李白“生世如乎转蓬”、“世路多乎艰险”。作者在文中夹注的小字李白诗文篇名，一本原作，为便阅读，特加“(〓)”，以示区别。 《太白远游》者，崔敦礼所作也。太白在天宝间，当高力士、杨国忠之徒用事，不能俯首以同俗。浮游四方，浪迹自肆。咏歌之际，类多寄托仙人，与俱游戏。周历天下，放意寥廓，无所不至。太白岂无意于世者，忧思愤郁，假以自适，其屈原《远游》之意欤?敦礼游当涂，吊青山之墓，因集其言，隐 木 括为楚词，名曰《太白远游》云。人间不可以托兮(悲清秋)，信长风而云行(游泰山)。浩漫其将何之兮(寻范居士)，怅飘忽而徂征(淮阴书怀)。天生材以有用兮(将进酒)，思逢时而经纶(梁甫吟)。苦恩疏而媒劳兮(答裴侍郎)，坐长叹以拊膺(蜀道难)。鸡集族以争食兮，凤孤飞而无邻(鸣皋歌)。琼草隐于梁谷兮，层丘蔽以苍榛(古风)。骅骝拳 而不得食兮，蹇驴得志以鸣春(答友人)。 盫 蜓嘲龙兮鱼目混珍，嫫母衣锦兮西施负薪(鸣皋歌)。世道有此翻覆兮(感秋)，谁察余之坚贞(雪谗)。块独处此幽默兮(鸣皋歌)，乃龟息而虬蟠(孟少府书)。不旷荡以纵适兮，何拘孪以守常(大鹏赋)。将倚剑乎天外兮，欲挂弓于扶桑(孟少府书)。以倥偬而为巢兮，以虚无而为场(大鹏赋)。运以大风之举兮，假以摩天之翔(杨右相书)。前期浩乎漫漫兮(敬亭山)，浮四海而横八荒(孟少府书)。赤玉癴 以东上兮，烟苍苍其逢山(古风)。逢羽人于天门兮，方瞳好其容颜。遗我书以鸟迹兮，读不闲而三叹(游泰山)。偶然值乎青童兮，绿发双双其云鬟。嗟我学仙之晚兮，蹉跎凋乎朱颜(游泰山)。玉女飘飘而下兮，遗我以流霞之杯。稽着拜而自愧兮，弃世何其悠哉(游泰山)。随风姿而飘扬兮(古风)，不知东走之迷(赠范全卿)。忽抚己而自笑兮(古风)，问南登之路岐(灞陵行)。采姹女于江华兮，收河车于清溪(送权十一)。卧香炉以餐霞兮(书杯)，窥石镜而心清。遥见仙人于彩云兮，把芙蓉于玉京。期汗漫于九垓兮，接卢敖于太清(庐山谣)。乘兴任夫所适兮(叙旧)，鸣驺忽其西驰(送刘副使)。栽若木于西海兮(上云乐)，采琼蕊乎昆山(古风)。揖叔卿于云台兮，恍惚凌于紫冥(古风)。饮玉浆于丹丘兮，备洒扫以明星(西岳云台歌)。赤松借予以白鹿兮，挟两龙以相从(古风)。传秘诀于韩众兮，精诚与夫天通(登天柱石)。西上既穷其登攀兮(登太皇峰)，云飘然而无心(酬王司马)。八极可以神游兮，赋大鹏于北溟。激三千以崛起兮，向九万而迅征(大鹏赋)。访广成于至道兮，问大块之幽居。掇玄珠于赤水兮，天下不知其所知(大猎)。登云霄以直上兮(南轩松)，入无穷而遗形(登天柱石)。骑日月而羽化兮，翼鸳鸾而云行(敬亭山)。出宇宙之寥廓兮(孟)，
羽 工 阊阖之峥嵘(大鹏赋)。戴长荣之河东兮(飞龙引)，十二楼与五城(书怀)。登真朝于玉皇兮(赠从弟)，赐琼浆以玉杯(古风)。听天语之察察兮(明堂赋)，廓如云而天开(叶和尚赞)。天地同乎枯槁兮(朱少府)，生世如乎转蓬(效古)。君子化为猿鹤兮，小人或为沙虫(古风)。营营为何所求兮，鸡鸣趋乎四关(古风)。传其语以铭骨兮(古风)，永愿辞于人间(望庐山)。忽魂悸以魄动兮(游天姥)，即归路而长叹(献当涂宰)。转天车于六龙兮(赠裴十七)，云骈下而飘翩(春日行)。风为马兮霓为裳(游天姥)，靡星旃兮(大猎赋)回鸾车(游天姥)。烛龙寒光以照物兮，列缺挥鞭而启途。炎 欠 翳景以横翥兮，逆高天以下垂(大鹏赋)。望四海兮何漫漫(古风)，长相思兮在长安(长相思)。复长剑而归来兮(寄丹丘子)，谒九重之天门(赠从弟)。白日照吾之精诚兮(梁甫吟)，效剖胆而输肝(行路难)。吐峥嵘之高论兮，开浩荡之奇言(大鹏赋)。所谓代马不思乎越兮，越禽不恋乎燕(古风)。流波思其旧浦兮，落叶坠于本根者也(谢赴行在表)。
【注释】繦括：亦作“隐括”。本指矫揉弯曲的竹木使之平直成形的器具，引申为依某种文体原有的内容、词句，改写成另一种体裁。苏轼《水调歌头》词序：“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繦括，使就声律以遗之。”谓以韩愈《听颖师弹琴》诗改作为词。词中多有此体。徂征：徂，往也；征，行也。谓出行。李白《淮阴书怀寄王宋城》诗：“沿洄且不定，飘忽怅徂征。”经纶：整理丝缕。引申为处理国家大事，亦指政治才能。李白《梁甫吟》：“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壮作气思经纶。”拊膺：拍胸。多表示为悲愤痛心。李白《蜀道难》：“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拊膺坐长叹。”琼草：琼，赤玉。琼草，比喻精美的事物，杰出的人才。李白《古风》其五十四：“苍榛蔽层丘，琼草隐深谷。”骅骝拳：骅骝，亦作“华骝”。周穆王八骏之一。拳，局促，不得伸展。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骅骝拳不得食，蹇驴得志鸣春风。”盫蜓：即“蜥虎”、“蝎虎”。爬行类动物名，状如“壁虎”。李白《鸣皋歌送岑征君》：“盫蜓嘲龙，鱼目混珍。”嫫母：亦作“嫫姆”。古之丑妇，传为黄帝妻。《尚书大传》：“黄帝妃嫫母，于四妃之班最下，貌甚丑而最贤。”李白《鸣皋歌送岑征君》：“嫫母衣锦，西施负薪。”虬蟠：虬，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龙。虬蟠，象虬龙的盘屈相纠。亦作“盰”，“虬”的异体字。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乃盰蟠龟息，遁乎此山。”拘孪：因筋肉收缩，而手足拘牵，不能伸展自如。李白《大鹏赋》：“不旷荡而纵适，何拘孪而守常。”赤玉癴：癴，古代的一种复底鞋，亦作鞋的通称。赤玉癴，典出汉刘向《列仙传》卷上：“安期先生者，琅琊阜乡人也，卖药于东海边，时人皆言千岁翁。秦始皇东游，请见，与语三日三夜，赐金璧度数千万。出于阜乡亭，皆置去，留书，以赤玉癴一双为报，曰：‘后数年求我于蓬莱山。’”李白《古风》其二十：“终留赤玉癴，东上蓬莱路(一作山)。”青童：谓仙童。李白《游泰山六首》其三：“偶然值青童，绿发双云鬟。”流霞：神话传说中的仙酒名。典出《抱朴子·祛惑》：“河东蒲板有项曼都者，与一子入山学仙，十年而归家。家人问其故，曼曰：仙人但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李白《游泰山六首》：“玉女四五人，飘飘下九垓。含笑引素手，遗我流霞杯。”姹女：亦作“盭女”。指道家所谓的丹汞(水银)。《参同契》卷下：“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李白《金陵诸贤送权十一序》：“尝采姹女于江华，收河车于清溪。”餐霞：道家的一种修炼术。旧时称道士、仙人为“餐霞人”或“餐霞子”。李白：《江上秋怀》诗：“餐霞卧旧壑，散发谢远游。”石镜：如镜的山石。在江西庐山。《水经注·庐江水》：“(庐)山东有石镜，照水之所出。有一圆石，悬崖明镜，照见人形，晨光初散，则延曜入石，毫细必察，故名石镜焉。”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卢敖：秦时燕人，秦始皇召为博士，使求神仙，敖亡而不返。后泛指隐者。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鸣驺：显贵出行，随从的骑卒吆喝开道曰“鸣驺”。李白《宣城送刘副使入秦》：“伏奏归北阙，鸣驺忽西驰。”若木：古代神话中的树名。生在昆仑山的极西处，日落的地方。李白《上云乐》：“西海栽若木，东溟植扶桑。别来几多时，枝叶万里长。”琼蕊：古代传说中琼树的花蕊。似玉屑。李白《古风》其十七：“昆山采琼蕊，可以炼金魄。”玉浆：仙人的饮料。李白《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玉浆傥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赤松：即“赤松子”。古代传说中的仙人。《列仙传》卷上：“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服水玉以教神农，能入火自烧。往往至昆仑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随风雨上下。”李白《古风》其二十：“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借予一白鹿，自挟两青龙。”韩众：仙人名。众，一作终。《列仙传》：“齐人韩终为王采药，王不肯服，终自服之，遂得仙也。”北溟：亦作“北冥”。古人想象中的北方最远的大海。《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李白《大鹏赋》：“谈北溟之有鱼，吾不知其几千里。”广成：即“广成子”。传说黄帝时人，居崆峒山中。《庄子·有宥》：“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山)之上，故往见之。”《释文》唐成玄英《疏》谓即老子的别号。晋葛洪《神仙传·老子》：“(老子)黄帝时为广成子，颛顼时为赤精子。”李白《大猎赋》：“访广成于至道，问大隗之幽居。”作者将“大隗”作“大块”，误。玄珠：黑色的明珠。道家和佛教皆以玄珠喻为道的本体。《庄子·天地》：“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索之而不得，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可以得之乎!’”陆德明注：“赤水，在昆仑山下。”李白《大猎赋》：“使罔象掇玄珠于赤水，天下不知其所如也。”羽 工 阊阖：，至也，到也。阊阖，天门。扬雄《甘泉赋》：“登椽栾而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李白《大鹏赋》：“历汗漫以夭矫，阊阖之峥嵘。”十二楼与五城：仙人所居之地。《史记·孝武本纪》：“方士有言：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侯神人于执期。”裴马因《集解》引应劭曰：“昆仑玄圃五城十二楼，此仙人之所常居也。”天语：上天的告语。后作帝王的诏语。李白《明堂赋》：“听天语之察察，拟帝居之将将。”转蓬：犹蓬草随风飘转。后以喻身世飘零。李白《效古二首》：“光景不可留，生世如转蓬。”猿鹤：谓死于战乱者化为异物。《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后借指战死的将士或因战乱而死的人民。李白《古风》其二十八：“古来圣贤人，一一谁成功。君子变猿鹤，小人为沙虫。”四关：一说洛阳四关。陆机《洛阳记》曰：“洛阳有四关，东城皋，南伊阙，北孟津，西函谷。”一说咸阳四关。《史记索隐》：“关中，咸阳也。东函谷，南山尧武，西散关，北萧关。”李白《古风》其三十：“扰扰季叶人，鸡鸣趋四关。”六龙：此指太阳。传说日神乘车，驾以六龙。星旃：言旗历拂于天。《广韵》：“旃，曲柄旗，以招众士也。”李白《大猎赋》：“君王于是峨通天，靡星旃，奔雷车，挥电鞭，观壮士之效获。”鸾车：古代有鸾铃的车乘。《礼记·明堂位》：“鸾车，有虞氏之辂也。”郑玄注：“鸾，有鸾和也。”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烛龙：古代神话中的神兽。在西北无日之处，人面龙身，衔烛以照幽阴。《山海经》：“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为烛龙。”李白《大鹏赋》：“烛龙衔光以照物，列缺施鞭而启途。” 炎欠 翳景： 炎欠 ，忽也。翳景，遮蔽日月之景也。李白《大鹏赋》：“ 炎 欠 翳景以横翥，逆高天而下垂。”输肝：指畅叙衷情，十分真诚。宋司马光《辞门下侍郎第三答 刂 子》：“臣得输肝沥胆，极竭以闻，退就鼎眀，死且不朽。”李白《行路难三首》其二：“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代马：古代漠北所产之骏马。曹植《朔风》诗：“愿骋代马，倏忽北徂。”李白《古风》其六：“代马不思越，越禽不恋燕。”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绍兴中，应礼部试第一，为秦桧所黜。秦桧死后，始任福州宁德主簿，迁大理寺司直兼宗正簿。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曾任镇江、隆兴(今南昌)通判。乾道六年(1170)入蜀，任夔州通判。八年，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幕府，力主抗金，恢复中原。后东归，在闽、浙等地为官，终至宝章阁待制。晚年退居家乡，以著述自乐。其诗文格力恢宏，多感慨忧时之作。他与范成大、尤袤、杨万里并称“南宋四大家”。著有《剑南诗稿》、《渭南文集》、《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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