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不当户，别是闲庭草。
夙被霜露欺，红荣已先老。
谬接瑶华枝，结根君王池。
顾无馨香美，叨沐清风吹。
余芳若可佩，卒岁长相随。

【题解】
     詹本云：“《(李白诗文)系年》系此诗于至德元载(即天宝十五载七月肃宗即位，改元至德)，谓其三云：‘伏虎避胡尘，渔歌游海滨。’当是安禄山起兵后作。按第二首见敦煌残卷本《唐诗选》，题作《赠赵四》。赵四即当涂尉赵炎也，……此诗既作于《春于姑孰送赵四流炎方序》之前，则其时亦当在至载元载春间。《(李白集)校注》：‘以上三首命意不伦，盖编者任意置于一处。其三则乞贷之词，显然可见，与下一首《陈情赠友人》为近。’按：诗句虽有费解处，但命意并非不伦，而基本贯通：第一首以兰自喻，言其入翰林事。现虽已老，余芳犹可佩，希望友人提携。第二首用荆轲事，言己愿与友人共赴急难，表 达己之交友，重义而非重金钱。第三首写己平生仗义疏财，现处境困难，愿友人相助。” 

【校注】
     夙被，胡本作宿被。

      红荣，朱本作红容。刘本注云：“红荣俗本作红容。”《艺文类聚》卷二八陈琳《诗》：“嘉木凋绿叶，芳草歼红荣。”荣，花的通称。
       朱本注前四句云：“此白之赠友人，以兰而比贤者也。言兰有清香，生须当户，则香气近人，宜为君子之所爱也。苟不当户，则失其地，虽香亦无所用，是为闲庭之草矣。又被霜露，早见凋零，红容不久已先老矣，以比贤人之不得君者，既居闲散之地，又为谗人所侵，宜其先自摧折也。此亦白之自谓。”
       谬接句：谬，错也。瑶华，朱本注：“瑶华，华之至珍而贵者也。”《楚辞·九歌·大司命 》；“折疏麻兮瑶华。”王逸注：“瑶华，玉华也。”瞿蜕园、朱金城《李白集校注》：“ 瑶华以喻高贵之草木，无所实指也。与瑶草同。”
       结根句：君王池，朱本注：“君王之池，天子之所也。”《古诗十九首》：“冉冉孤生竹， 结根泰山阿。”
       馨香，此二字宋本不清。缪本、咸本、萧本。元刊二十六卷本、郭本俱作馨香。今据补。
       清风吹，安本注：“以上四句似谓其天宝初入朝事。”
       余芳二句：朱本注：“卒岁，终岁也，犹言终身云耳。”《诗经·豳风·七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郭泰《答友劝仕进者》：“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二句谓若得赏识，愿终身长相随也。
       朱本注后六句云：“承上言此兰也，既失其地，又背于时，似将为弃物矣。今者幸接于瑶华之枝，结根于君王之池，自顾馨香之不足，叨沐清风之吹嘘，红芳虽老，倘有余香可以纫佩，兰愿终岁与君相随，常在衣带之下，不敢须臾而少离也。”

【评笺】
     严评本载明人批：“此首稍净，以‘不当户’借意固妙。”

其 二

袖中赵匕首，买自徐夫人。
玉匣闭霜雪，经燕复历秦。
其事竟不捷，沦落归沙尘。
持此愿投赠，与君同急难(一作岁寒)。
荆卿一去后，壮士多摧残。
长号易水上，为我扬波澜。
凿井当及泉，张帆当济川。
廉夫唯重义，骏马不劳鞭。
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

【校注】
     全诗，与敦煌残卷《唐诗选》相较，异者几半。兹录残卷本以供参考，题为《赠赵四》：“我有一匕首，买自徐夫人。匣中闭霜雪，赠尔可防身。防身同急难，挂心白刃端。荆卿一去后，壮士多凋残。斯人何太愚，作事误燕丹。使我衔恩重，宁辞易水寒。凿石作井当及泉，造舟张帆当济川。廉夫惟重义，骏马不劳鞭。丈夫贵相知，何必金与钱。”詹本云：“当为一诗之两传者”。

      袖中二句，《史记·刺客列传·荆轲传》。“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 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火卒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 者。乃装为遣荆卿。”《索引》：“徐，姓；夫人，名。谓男子也。”
      玉匣句，朱本注：“玉匣，剑匣，以玉为饰也。霜雪，言其刃之光白也。”《西京杂记》卷 一：“高祖斩白蛇剑，……刃上常若霜雪。”
      其事二句，咸本注云：“一本无此二句。”沙，朱本作泥。
      急难(一作岁寒)，咸本、萧本、玉本、郭本、刘本俱无一作岁寒注。《诗经·小雅·棠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毛传：“急难，言兄弟之相救于急难。”
      荆卿，即荆轲，卫国人。入燕，燕人谓之荆卿。应燕太子丹之请谋刺秦王，事败被杀。
      长号句，《史记·荆轲传》：“卿至易水上，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朱本注前段十二句云：“此白赠友人第二首诗也。其立言之意若曰：我之袖中，怀有赵人之匕首，以百金而买于徐夫人者，实天下之利匕首也。锋如霜雪，藏于玉匣也，为燕国之太子 欲报仇于秦王，事竟不就，埋于沙尘，经今千有余岁矣。我乃知之，怀于袖中。方今国家多事，胡虏叛逆，正欲与君挟此匕首，同赴急难。奈何荆卿去后，壮士摧残，无有可与共事者，使我此意，竟尔萧条。长号易水之上，以吊荆卿，水亦为我而起波澜，若有所激而然者。 其人终不可得而见矣。同此志者，固将有望于君焉。”
      济川，咸本作涉川。
      人生二句，古辞《白头吟》：“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古辞中刀指刀币。)
      朱本注后段六句云：“言凿井当及乎泉，张帆当济乎川。井不及泉，则为废井；帆不济川，则为弃帆。为廉夫者，当重乎义。不能重义，为贪夫矣。然廉夫之重义者，根于天性之忠， 固非有所为而为者，犹骏马之善走，亦不待于鞭策也。我之与君同此急难，均无二心，可谓相知者矣。朋友相知，自古所贵。义为重而利为轻，又何金钱之足论乎?按此诗，白之赠友人者，心欲与之依归，同雪国耻，必是当时有权位者，不知其为谁耳?白之志可谓大矣!”
      按：敦煌残卷本诗题有名为赵四，即当涂尉赵炎。明人朱谏未见残卷本，故不知李白此友人为谁也。

【评笺】
     严评本载明人批：“此下两首觉草草。”“‘经燕’、‘历秦’无力。”

其 三

慢世薄功业，非无胸中画。
谑浪万古贤，以为儿童剧。
立产如广费，匡君怀长策。
但苦山北寒，谁知道南宅。
岁酒上逐风，霜鬓两边白。
蜀主思孔明，晋家望安石。
时来列五鼎，谈笑期一掷。
虎伏避胡尘，渔歌游海滨。
弊裘耻妻嫂，长剑託交亲。
夫子秉家义，群公难与邻。
莫持西江水，空许东溟臣。
他日青云去，黄金报主人。

【校注】
     慢世，《世说新语·品藻》：“王子猷、子敬兄弟共赏《高士传》人及《赞》。子敬赏井丹高洁，子猷云：‘未若长卿慢世。’”刘孝标注引嵇康《高 士传·司马相如赞》曰：“长卿慢世，越礼自放。犊鼻居市，不耻下状。託疾避官，蔑此卿相。乃赋《大人》，超然莫尚。”
      谑浪，《诗经·邶风·终风》：“谑浪笑敖。”《正义》曰：“戏谑调笑而敖慢。”
      立产二句，据阎琦《读李白集丛札》考知：《汉书·隽疏于薛平彭传》疏广传：“太子外祖父特进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上善其言，以语丞相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既归乡里，日令家共具设酒食，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数问其家金余尚有几所，趣卖以共具。居岁余，广子孙窃谓其昆弟老人，广所爱信者曰：‘子孙几及君时，颇立产业基址，今日饮食费且尽。宜从丈人所，劝说君买田宅。’老 人即以闲暇时为广言此计，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堕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饷其赐，以尽吾余日，不亦可乎。’” “立产如广费”即指钱财随手费尽，不为子孙置产业，如同汉之疏广。(阎琦文见《李白学刊》第一辑。)“匡君怀长策”乃指疏广向汉宣帝所献之策：太子应以天下英俊为师友，而不宜独亲外祖父许家之人。
      但苦二句，《三国志·吴书·周瑜传》：“初，孙坚与义兵讨董卓徙家于舒。坚子策与瑜同年，独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两句谓只苦世态凉寒，谁知还有周瑜、孙策义友之暖也。知，刘本、胡本注云：“一作分。”
      岁酒二句：按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史乱起后，李白去梁园携夫人宗氏逃难南下，辗转于当涂 、宣城、溧阳、剡中，然后去庐山，一路有夫人在侧。如此，则两句可谓：节日饮酒时友人上追诗经之《风》的男女情诗，李白自谑夫妻二人的霜鬓在几案两边已是白色。例如《诗经 ·郑风·女曰鸡鸣》云：“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十五国风》中此类诗尚多。
      蜀主句：蜀主，指刘备。孔明，诸葛亮字。句谓刘备思贤如渴，三请诸葛亮。
      晋家句，《晋书·谢安传》：“(谢安)既累辟不就，简文帝时为相，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中丞高崧戏之曰：‘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亦将如卿何?”安石，谢安字。
      时来二句：时来，萧本、玉本、郭本、刘本、朱本、全唐诗本俱作时人。五鼎，《汉书·主父偃传》：“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享耳。”注引张晏曰：“五鼎食，牛、羊、豕、鱼 、麋也。诸侯五，卿大夫三。”补注引沈钦韩曰：《聘礼》注：“少牢鼎五，羊、豕、肠 胃、鱼、腊，是五鼎无牛也。”一掷，《晋书·何无忌传》：桓玄曰：“刘裕家无儋石之储，樗蒲一掷百万。”此二句谓时来运转，可如主父偃列鼎而食，如刘裕一掷百万。
      避胡尘，萧本、玉本、郭本、刘本、朱本、胡本、全唐诗本俱作被胡尘。

      弊裘句，《战国策·秦策》：“(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 ，资用乏绝，去秦而归。……归至家，妻不下袵，嫂不为炊。”
      长剑句，用战国时冯谖弹长剑而歌事，见《献从叔当涂宰阳冰》诗注。交亲，朱本作友亲。

      夫子句，安本注：“夫子，指所赠之友人。家义，即家风、世德。”

      难与邻，朱本作谁与邻。

      莫持二句，《庄子·外物》：“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 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东溟，朱本作东冥，误。
      按：“虎伏”以下十句，承上言欲施展抱负，遇安史乱起，希望竟成泡影，故避难于江南海滨，生活困难，求贷于友，望真心相助，以后必有重报也。
【评笺】
     严评本批首二句：“可轻当世，可无古人，此句为铁担。”
       朱本(《李诗辨疑》)云“此章义疑。如云：‘立产如广费’、‘岁酒上逐风’等句，必有阙误，不敢强解，况旧注无可考者，故阙之。但自‘虎伏被胡尘’一段，辞意纯正，非白不能道，其间纯驳为不可晓耳。姑俟再考。”
       严评本载明人批岁酒、霜鬓二句：“‘岁酒上逐风’不成语，且‘霜’字亦重‘白’字，意疑有误。”

【系年】
     黄锡珪《李太白年谱》：“至德元年四月，白五游越中，行至剡溪作。”裴斐《李白诗歌赏析集》附录《李白年谱简编》：“肃宗至德元载(756)：(李白)五十六岁。春往来于宣城、当涂、溧阳，旋之剡中。作诗多首言洛阳沦陷事，义愤填膺，并呼吁平叛。有《赠友人三首》、《胡无人》、……等诗。”
      安本系于至德元载，云：“应是本年越中之作。”
      詹本系于至德元载春间。
      按：应以裴说为胜。诗作于至德元载(756)春。诗中毫无越中之迹，何以强说行剡溪作?必作于当涂也。

【译文】
     我本是一株生不当门户的香兰，别把我当作闲庭的草。早上遭到严霜寒露的欺侮，青春已先于年龄而衰老。曾经错误地攀接于高贵的草木之枝，植根于君王的花池。自顾并无馨香和美丽，却蒙受到清风的拂吹。余下的芳芬若还可相佩，我愿意终生与君相从相随。

其 二
我袖中所藏的赵国匕首，乃是燕太子当年买自于徐夫人。玉饰的剑匣封闭着匕首的寒光，荆轲藏着它由燕而复至于秦。刺杀秦王之事竟然未能成功，匕首从此便归于民间的沙尘。我手持匕首愿意投赠于君，与您同赴兄弟之急难。奈何自从荆轲离去之后，壮士多被人世摧残。我在易水上慷慨悲歌，易水也为我扬起波澜。凿井就应当见到泉水，挂帆就应当渡过河流大川。有气节的廉夫天性只重信义，如同骏马善奔而不待于加鞭。人的一生贵在理解相知，何必念念于财物金钱!

其 三
我傲慢世俗鄙薄功名产业，并非胸中没有谋画。我戏谑调笑古来的贤者，只能算作儿童的戏剧。我不置产业如汉代疏广一样钱财尽费，扶持君王我却怀有长远的良策。世人只苦世态如同山北的寒冷，谁还知道古有义友情暖的周喻与孙策。节日酒筵上您上追诗《风》中的男女情诗，可叹我夫妻的霜鬓将几案两边映成白色。蜀主刘备思得孔明，东晋王室寄希望于谢安。时来运转我可望列食五鼎，期待在谈笑之间一掷百万。猛虎栖伏是为了避开安史之乱的风尘，不得已唱着渔歌游于海滨。象苏秦一样弊袭囊涩已让妻嫂耻笑，象冯谖一样弹着长剑来拜托友亲。夫子您秉承着家风世德，其他的人难以与您比邻。我只需斗升之计便可安身立命 ，您可别以激西江水的空许来诳东海波臣。他日我一旦腾达上了青云，一定会以百斛黄金报答您这位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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