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采石矶太白酒楼赋
.....【提要】 本文选自清光绪年间李恩绶编《采石志》卷八艺文。是丹徒人李恩绶为当涂采石太白酒楼所写的一篇赋文。文章首先说明他写此赋的缘由，是因李白“以酒名独擅千古”，凡李白持杯之地，后人皆建有酒楼。然“而采石一楼，独遗之。”登先生之楼，“便如读先生之诗”，其俯仰兴怀，“有不知其所以然者”，因为之作赋。接着以李白“是酒中星，得酒中趣”引起，历数他与金陵纪叟、宣城汪生、任城贺道士、汉阳张郎官、洛阳董糟丘等觞饮交游的情况。然后转笔采石，说这里李白曾买采石之棹，游秣陵之关，着天上锦袍，挹风前玉树，携樽矶上，斗酒为欢。最后作者以“楼阁之峥嵘，每肇兴于才士”发出感慨，谓李白夜郎之放逐，“使千古其伤神”，遭飞燕之诗祸，“情肮脏而莫陈”，而他惟旷世而相感，“独对青峰而怀古人!” 李十二白以酒名独擅千古。凡持杯之地，亦借人以传。其楼在济宁南城上者，相传为贺知章觞公处；其在洛阳天津桥南者，系董糟邱所造，此载在刘楚《登酒楼记》。而采石一楼，独遗之。考公传，公尝有乘舟与崔宗之自采石至金陵事，是日着宫锦袍坐舟中，旁若无人。公固狂态可掬，亦公之天才烂漫，兼之佳山水可辉映之也。自有斯矶，即不可无此客。且公当日爱谢家青山，有终老之志，至今青山北有公墓，千载后魂魄犹乐思斯土乎!至捉月之有无，不足辨。而采石之有酒楼也，信可征矣。楼今枕牛渚之北，大江浮空，每一吟眺，有万里泻入胸怀间之势。登先生之楼，便如读先生之诗。赭寇之劫楼，亦遭楚炬，今丹 盓 重新，其俯仰兴怀，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若公之猛虎行中，有溧阳酒楼三月春之句。今汉阳之郎官湖北，金陵之城西孙楚楼，公皆觞于此，亦谓之太白酒楼，然较采石稍逊焉。余近卸帆舣鸠兹，贳酒酹公，爰 盕 追遗芬，慨怀胜址，敬为之赋曰：蜀青莲乡，岷流挹注。有谪仙人，天才独步。是酒中星，得酒中趣。吸银湾而已干，辞琼楼而莫顾。气自流行，头不低俯。盖唐天宝年间，遂向江东而流寓焉。此客也，狂态翩跹，丰神骏爽，每酌兕以散千愁，若吞鲸之腾百丈。迹其贳酒之处，则金陵有纪叟，共倾盆盎也；宣城有汪生，酹其慨慷也；任城之贺道士，觞饮而浇其尘鞅也；汉阳之张郎官，拍浮而打斯画桨也。与董槽邱为莫逆，吊孙子荆于已往。夫岂必履此危矶，始足以状酒兴之淋漓，向高山而景仰，然惟狂客负嗜酒之性，亦惟胜地乃呼酒之时。君不见地接龙山，城近鸠兹，有层矶兮天半，撑怪石于江湄。俯而 盚 之，石岸风激，若老蛟入水，吞寒澌焉。仰而
盚
之，石崖月黑，若奇鬼攫人，啸荒陂焉。加以历朝战伐，自晋迄隋，有地自古无景非诗，以鱼鸟为流连之物，以江山为痛饮之资。为太白者，纵不追踪于韩柱国，能不把臂于崔宗之哉?则尝买采石之棹，将游秣陵之关。着天上锦袍，翩然浊世；挹风前玉树，皎出尘寰。喜江声激宕，眺石色斑斓。于以携樽矶上，舣舟矶弯。斗酒为欢，五岳难平奇气，英雄何在?一生好入名山。巴蜀西来而已渺，大江东去而不还。惟有与迁客骚人，渔夫牧竖，把酒而浩歌其间。独是江山之战伐，可存以为诗史也。楼阁之峥嵘，每肇兴于才士也。此矶焉，上则逼苍穹，下则枕流水。夫使无揽胜之楼，恐把盏兮情不豪，亦登高兮兴或已。所以自唐迄今，筑轩棂命般尔，霞焕雕甍，锦镂石址，擅凤逸龙蟠之名誉。从来胜迹，堪夸壮
，飞鸟革之，观瞻终古，才人不死。故虽粤氛暂翳，楚炬不遗，赭寇如棼而载戢，青山无恙而堪思。吾观斯楼也，登临得所，结构绝奇。夕阳不语，春风自吹。吞山光而帘卷，落檐影而云迟。簇鸳瓦之万片，掠雁
舟 虏 之一枝。惟炯月相来往，有精灵与护持。傥不呼斗酒而自遣，诚抑郁兮胡为。时近瞻捉月之亭兮，复远览牛渚之滨。感夜郎之放逐兮，使千古其伤神。瞠醉眼以荐汾阳兮，何公命其独沉沦。悲遭飞燕之诗祸兮，情肮脏而莫陈。睇浮云其已暮兮，嗟芳草其为谁春也。余惟旷世而相感兮，何矶声之促予归轮也。念天地之悠悠兮，独对青峰而怀古人也。爰酾酒而为之歌曰：上矗矗兮矶石白，下渊渊兮矶水碧。我来凭栏访遗迹，大江年年涌月魄。照见高楼势百尺，但有此楼无此客。
【注释】 太白酒楼：据作者所述，即指采石山东南麓的太白楼。此楼初建于明正统五年(1440)，清康熙元年复建时易名太白楼。李十二：即李白。唐人习以排行称人，李白在族兄弟中排行第十二，时人因称“李十二”。杜甫有《与李十二白同寻十隐居》诗。贺知章觞公处：《太平广记》：“李白自幼好酒，于兖州习业，平居多饮，又于任城构酒楼，日与同志荒宴，客至，少有醒时。”《一统志》亦云：“李白酒楼，在济宁州南城上。唐李白客任城时，县令贺知章觞之于此。”按：太白《任城县厅壁记》亦云“邑宰贺公”。以其名不可考，后人遂以贺知章当之，误也。据新旧二《唐书》，知章初未曾为任城县令。丹盓：红色的涂漆。亦指好的彩色。颜延文《赭白马赋》：“具服金组，兼饰丹盓。”李善注：“丹盓，二色也。”吕延济注：“言以金组丹盓饰其装具。”猛虎行：李白所作乐府诗之一。是诗约作于天宝十五年春，时安禄山乱起，李白与张旭相遇于溧阳，而白又将遨游东越，遂与旭宴别而作。故诗中有“溧阳酒楼三月春，杨花茫茫愁杀人”之句。郎官湖：在湖北汉阳城东南隅。清《一统志》载：“乾元岁秋八月，白迁于夜郎，遇故人尚书郎张谓出使夏口，沔州牧杜公、汉阳宰王公，觞于江城之南湖，方夜，水月如练，清光可掇。张公殊有胜概，四望超然，乃顾白曰：‘此湖古来贤豪游者非一，而枉践佳景，寂寥无闻，夫子可为我标之嘉名，以传不朽?’白因举酒酹水，号之曰‘郎官湖’”。后人因在郎官湖北李白与诸公觞咏处建李白亭。宋咸淳间学官萧鉴因其亭久废，又重建李白祠，塑李白像。范
木 亨 《题郎官湖李白祠》诗：“当时郎官奉使出咸京，仙人千里来相迎。画船吹笛弄绿水，何意芳洲遗旧名。”孙楚楼：即孙楚酒楼。清《一统志》：其楼“在江宁县西。唐李白诗云：‘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即此。”鸠兹：春秋吴邑。在今安徽芜湖市东四十里。《左传·襄公三年》：“楚子重伐吴，克鸠兹，至于衡山。”昔有鸠兹港，濒长江。贳酒酹公：贳，租借，赊欠。古有贳酒店。《史记·高祖本纪》：“常从王媪武负(妇)贳酒。”酹公，公指李白，谓洒酒于地祭奠李白。蜀青莲乡：指唐之剑南道绵州昌明县清廉乡。今为四川江油县青莲乡，系李白故里。朱樟《白舫集》：“青莲坝，一名青莲乡，太白故宅在焉，去江油县三十里。”酒中星：古时对酷好饮酒之人的美称。汉孔融《与曹操论酒禁书》：“天垂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此指李白。唐皮日休《七爱诗》：“吾爱李太白，身是酒星魄。”郑谷《读李白集》：“何事文星与酒星，一时钟在李先生。”酒中趣：饮酒的乐趣。晋陶潜《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嘉)传》：“温(桓温)尝问君：‘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君笑而答之：‘明公但不得酒中趣尔!’”银湾：指银河。李贺《溪晚凉》诗：“玉烟青湿白如幢，银湾晓转流天东。”琼楼：形容瑰丽的建筑物。古人常指所谓仙界的楼台或月宫。苏轼《水调歌头》词：“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酌兕：酌，斟酒，饮酒。兕，原为古代犀牛一类的兽名，后以此兽形为酒器，谓之“兕觥”、“兕爵”。纪叟：人名。李白《哭宣城善酿纪叟》诗：“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晓日，沽酒为何人?”“老春”，为纪叟所酿名酒。唐人名酒多带“春”字。此文谓金陵纪叟，属误。盆盎：一种腹大口小的盛器。《急就篇》卷三：“
垂 瓦 缶盆盎瓮盙壶。”颜师古注：“缶、盆、盎，一类耳。缶即盎也，大腹而敛口，盆则敛底而宽上。”均为古时的盛酒器物。尘鞅：尘，尘埃；鞅，套在马颈上的皮带。尘鞅，谓积满尘埃的马套。比喻事多无暇整理容装。张郎官：即张谓。字正言，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唐天宝进士，入封常清安西幕。乾元中，以尚书郎使夏口，曾与李白于汉阳南湖宴饮。董糟丘：李白好友。生平不详。李白《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忆昔洛阳董糟丘，为余天津桥南造酒楼。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山转海不作难，倾情倒意无所惜。”可知其为莫逆之交。孙子荆：即孙楚。晋中都人，富于才藻，爽迈不群。初佐著作郎，参石苞军事，自负才气。后为扶风王骏参军，转梁令。惠帝初，曾为冯翊太守。《晋书·孙楚传》：“楚少时欲隐居，谓济曰：‘当欲枕石漱流。’误云‘漱石枕流’。济曰：‘流非可枕，石非可漱。’楚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可见其辩才。晚年在江宁县西建有孙楚酒楼，李白曾觞咏于此。韩柱国：柱国，官名。原为保卫国都之官，后为最高武官或勋官。隋设上柱国及柱国，以酬功勋。唐以后为勋官的名称。韩柱国，指韩朝宗。朝宗初历左拾遗，累迁荆州长史。唐开元间，又以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天宝初，曾召为京兆尹，为都城最高行政长官，故有“韩柱国”之称。朝宗喜拔识后进，曾荐崔宗之、严武于朝，当时士咸归之。李白于开元年间出游襄阳，亦曾谒韩朝宗，作《上韩荆州书》，但拜谒未成。崔宗之：杜甫所咏“饮中八仙”之一，为李白好友。秣陵之关：即秣陵关。在南京江宁县南五十里，以秦置秣陵县、宋置秣陵镇而名。其关道通溧水县，为县南要隘。元在此置巡检司及税务，明置关。今仍有镇，镇东北十一里的胡头桥附近有凤凰山、张山、牛山、扁担山等环绕关道。天上锦袍：谓天子所赐之宫锦袍。此指传说中李白与崔宗之“尝月夜乘舟，自采石达金陵，白衣宫锦袍，于舟中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事。风前玉树：玉树，比喻容貌出众之人。此指崔宗之。杜甫《饮中八仙歌》：“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壮：壮，谓雄伟，壮观。，原指羽毛五彩的野鸡。《尔雅·释鸟》：“伊洛而南，素质，五色皆备，成章，曰。”郭璞注：“亦雉属，言其毛色光鲜。”后引申为殿宇宫室的壮丽。如棼而载戢：棼，原指麻布或房栋。后引申为纷乱。《书·吕刑》：“民兴胥渐，泯泯棼棼。”如棼，谓如麻丝之纷乱。载戢，谓聚集，屯集。《诗·周颂·时迈》：“载戢干戈，载橐弓矢。”鸳瓦：鸳鸯瓦的略称。无稹《茅舍》诗：“旗亭红粉泥，佛庙青鸳瓦。”荐汾阳：指传说中李白之荐识汾阳王郭子仪事。飞燕：指赵飞燕。汉成帝宫人，成阳侯赵临之女。初学歌舞，以体轻号曰：“飞燕”。先为婕妤，许后废，立为后，与其妹昭仪专宠十余年。哀帝立，尊为皇太后。平帝即位，废为庶人，自杀死。酾酒：犹滤酒，斟酒。苏轼《赤壁赋》：“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矗矗：高耸貌。司马相如《上林赋》：“崇山矗矗，
繱?崔巍。”渊渊：水深貌。《庄子·知北游》：“渊渊乎其若海。”
.... 冯 煦 冯煦(1842-?)字梦华，号蒿庵，江苏金坛人。少好词赋，有江南才子之目。累举不第，久寓江宁，与顾云齐名。光绪十二年(1886)始成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历凤阳知府、四川按察使，累官安徽巡抚。因上疏请核名实，明赏识，遭罢斥。入民国，总督办江淮赈务，聘纂《江南通志》。工诗词、骈文，尤以词名。著有《梦香室祠》，又著有《日记》四十五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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